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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24~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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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塵埃落定只在倏忽之間。莊秋月拖著一身傷退到李穆然和陸行川面前的,武林盟最外層的防禦布置幾乎全被攻破了。

“師哥!這群人像是知道我們的人手安排一樣,直往薄弱處攻來。我懷疑盟裏有……”“內鬼”兩個字在她嘴裏滾過一圈,又被咽了下去。

李穆然面色晦暗不明,似乎對武林盟正遭受的攻擊,對莊秋月的話,都毫無反應。而陸行川——陸行川!

陸行川站在一邊,最好的日光透過窗戶鋪在他腳邊,襯得他整個人安靜光輝,纖塵不染。而他手裏,正把玩著李穆然的佩劍。他動作稚拙,如未曾習劍的幼童。劍鋒無銳氣,眼底無殺意。

“師哥……行川?現在怎麽辦你們說話呀!”

“你說的……只要你現在否認我便相信,我總是相信的。行川,你方才是開玩笑的對不對?你不該開這樣的玩笑。”李穆然似乎分毫沒察覺到莊秋月的焦急,只想向陸行川要一個答案——再要一個答案。

“武林盟內外守備,我日日在你身邊,看的記的,便是這些。也確實是我向八大派洩露。事已至此我自然無可解釋。”陸行川仍細細端詳著手中劍,將劍鋒用目光一寸寸拭過。

“行川……是不是因為我,是不是,你還是怪我……?”李穆然緊緊扯著胸前衣襟,說到最後只剩氣音,“我自然萬般對你不起,可我是……”

這痛苦很好地沖淡了緊張氣氛,生死存亡場景瞬間變作癡癡纏纏的滑稽戲。事情是自己做出來的,誤解是自己有意造成的,陸行川也沒臉嘲笑李穆然傻。

事情到這一步,他既感激李穆然,又為自己下作的行為,有些可憐李穆然。

偽善些說,若有機會,他願意向李穆然說明全部真相,願意任李穆然怨恨報覆。但不是現在。

“你曾說過要帶我去見你師父。現在,帶我去吧。”他持劍上前,靠近到足夠對李穆然一擊斃命的程度。“八大派自恃正道身份,暫時不會要你們盟中人性命。他們答應我前來時,便問我要了相應的大義名頭。”

“我、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。”

“帶我去吧,穆然。你答應過的。”劍光映著陸行川的面容,他笑了一笑。

“是啊,我答應過了。”某些天長日久存在於李穆然身上的東西——矜持啊堅守啊,好像忽然便被抽走了。他似乎不再對武林盟的現狀感到擔憂,也不執著於探明陸行川行事的緣由。強敵環伺他不怕,眼前劍刃他不怕。

“我答應過的,不會食言。”李穆然走上前,輕輕執起陸行川的手,“我們去見師父。”

“師哥你瘋了!他已經承認了是他引來八大派圍攻,你還帶他去找師父?師父閉關久久未出,你就不怕他會對師父……”

“秋月,”李穆然回過頭,回望莊秋月,回望武林盟。“對不起。我答應過行川的。”

莊秋月楞在當場,看兩人遠去的背影。外面的動靜已經漸漸弱下去了。果然如陸行川所說,八大派的人手控制住整個武林盟後,便不再多行殺傷。李穆然不在,莊秋月便是再慌再亂也該主持大局。她按下心中全部憤怒不解,走出去。

“武林盟與八大派一向同氣連枝,共執武林牛耳。如今,我武林盟需要一個解釋。”她按劍迎向領頭的崆峒派掌門,面目堅硬鋒銳,處弱勢而不顯弱勢。

“自然。”崆峒掌門含笑道,“我等此行至今,未殺一人,原本也是來向武林盟——向沈盟主,要一個解釋的。十年前陸家滅門慘案,卻原來是他沈天忘,欠了全武林一個交代。”

未曾想到崆峒掌門會突然提及陸家滅門,莊秋月心中也是莫名。她不肯墮了其實,仍平靜地看向崆峒掌門,“便是師父如今閉關未出,堂堂武林盟主,難道就可以這樣任你們無憑無據地汙蔑?”

她既搬出沈天忘閉關,又強調盟主身份,心中總歸還是存一點拖延此事,叫這些人暫且退卻的奢望的。這十年,莊秋月在江湖上行走,從來也沒聽說沈天忘和當年陸家的事聯系在一起。她該相信是八大派的人平白汙蔑的,但她又想起了陸行川。

陸家……陸行川……

“如此,是不是汙蔑,我們便等沈盟主親自來分辯清楚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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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天忘閉關所在清幽雅致,不像武人修行地,倒像文人隱居去處。外人自然難打擾武林盟主閉關,但李穆然是他大弟子,便有辦法進去。李穆然始終握著陸行川的手,雙手穩定,步伐穩定,任何煩擾愧疚都不縈他心。

“師父。”劍光在他面門處堪堪停住。

沈天忘看見他,眼神從昏昏沈沈變作清醒。“不是說過無事莫來找我嗎?又出了什麽事?”

他同十年前有些不一樣了,陸行川想。他於是擡起手,手指疏疏地並著,從指縫看出去,沈天忘的身形清晰破碎,同當年從草垛裏看去的,一樣。

他終於站到沈天忘面前。

“晚輩,陸行川,知道前輩為劍道心法有缺所苦。”他放下手,明明白白,看著沈天忘,“晚輩手上,有陸家劍法,完整的心法。”

“你……”沈天忘狠狠皺起眉,低頭仔細端詳著陸行川——從這少年人身上,果真隱隱有當年他交手過的,陸氏夫婦的影子。他看過,竟大笑起來,“我原以為真正斬草除根,不留後患,不想,還是走漏了一個。但是小後生,你忍功太差,來的太早啦!”

沈天忘持劍站在那裏,便有狂暴的劍勢幾欲透體而出,令人膽寒。他劍尖點地,斜睨著陸行川,“二十年後,或可一戰!”

“如此,晚輩便來送死,送前輩,一個十年前錯過的,斬草除根的機會,如何?”陸行川持劍如稚子,虛虛指向沈天忘,既不顯出經受輕蔑的惱怒,也看不出仇敵在前的憤恨。

“小後生,江湖很大,莫太狂妄。”沈天忘搶險欺身向前。言語間他便已刺出七劍,每一劍都直逼陸行川身上各處要害,避無可避。“便是我得到的心法有缺又如何?我沈天忘三歲習劍,弱冠獨步天下。我得陸家劍法後的十年參詳,豈是你能比得?”

攻勢來得快,李穆然甚至已經已經來不及上前替陸行川擋下。他看得目眥盡裂,陸行川卻不慌,不躲。

一劍。陸行川只出了一劍。

那一劍不快。甚至,看起來慢到了極點,卻擋下沈天忘致命的七劍。

盡碎。

那七劍的傷痕,如今竟全落在沈天忘身上,而他委頓在地,距咽喉半寸處,正是陸行川的劍尖。

“怎麽可能……不可能,不可能!”沈天忘似是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利劍,有些癲狂地自語,“陸家劍法在我手,才是真正無敵的劍法!不可能!不可能!”

“世上自沒有無敵的劍法,也沒有無敵的心法。心法有缺,能拖慢你的進境不假,但確實不足以叫你落敗。你閉關體悟心法完滿之道,然而就算當年叫你拿到完整的劍譜,陸家劍法,你也永遠修不到完滿。憑你,越是體悟,心境越蕪雜,劍招越不堪一擊。”

他想起父親教他讀書習字,正心誠意,與人為善。原本他以為這是父母不準備讓他習武,後來他劍在手中,劍懸心中,才曉得父親的深意。

“陸家劍道,是至誠之道。”

陸行川忽然苦笑——話說得再漂亮,至誠之道,他自己,又何嘗會有修到圓滿那一天?

“可笑!”沈天忘強撐著想起身,竟不畏劍,不畏死,“可笑至極!黃口小兒也在我面前妄言劍道!無謀算,不心狠,沒有源源不斷的人血餵劍,哪裏能得至強劍道?”

“我何必同你爭辯。若此時此刻你輸給我的劍,便是至強劍道,那便隨你吧。”陸長生似笑非笑地劍尖微挑,像是出了一劍,又像是收回了劍。

沈天忘四肢經脈,便已被挑斷了。

“陸家在十年前被你帶到了結局。現在我帶你,去你的結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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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行川同李穆然帶著沈天忘出現的時候,武林盟全數弟子,八大派此次前來的人手,都還等在原地。莊秋月看著面目慘白的大師兄,身受重傷的師父,驚懼得說不出話來。

那崆峒掌門迎向陸行川,眉梢眼角,喜意再遮不住,“陸少俠果真言而有信。此次陸少俠為我們八大門派,為全武林,除一大害,我們……”

“不必多說。”陸行川拉起手腳筋皆斷的沈天忘。那人臉上無恐懼,也不剩什麽憤怒,就這麽軟癱在陸行川身上。

“現在大半武林正道都在場,可作見證。十年前陸家滿門被滅,真兇始終沒被找到。”陸行川先是掃視在場諸人,然後看著沈天忘,目光平靜如死水,“我陸家上下的性命,算在沈天忘沈盟主,同你手下的人身上,你可有話說?”

“你覬覦陸家劍法,搶奪到手後,自己習練、傳授弟子,你可有話說?”

“如今你腰上佩劍,是我父親,陸氏家主之物,你,可有話說?”

他每說一句,在場眾人的呼吸急促一分。到陸行川話音落下,眾人看向面目死寂不見分毫憤恨的陸行川,和面色晦暗不明的沈天忘,紛紛屏住了呼吸。

沈天忘手腳無力,幾度想推開陸行川站立,卻最終腳下一軟,癱倒在地。他就這麽癱在地上,滿身汙濁,卻忽而狂笑。

在沈天忘手下,武林盟做大十餘年,縱使如今已到末路,他自己也已經形同廢人,八大門派諸人,此時卻忍不住心有餘悸。

那是猛虎到末路的哀哭——作狂笑姿態的哀哭。

“人是我殺,劍譜是我拿,劍是我奪。正是我!”他費力地擡起頭,在場所有人都不值得他一瞥,他只看向陸行川,成功叫他落到這地步的陸行川,“正是我!是又如何?”

“自是,殺你。”陸行川低下頭,同他的仇人對視,眼裏沒有大仇得報的欣喜,甚至沒一點重擔卸下的解脫。只是平靜——一如今日之前的每一天。“我自有大把說辭可以唾罵你,激怒你,羞辱你,可沒必要。你不過是輸了。”

“而今日毀掉武林盟的陸行川,同當日毀掉陸家的沈天忘,又有多少不同呢?”最後的字句,輕得幾近嘆息。在絕對不合時宜的嘆息中,陸行川劍尖微點,貫穿了沈天忘的咽喉。

他大仇得報。從此世上,已無他不得不做之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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